顾淮曾许诺,会是我一辈子的依靠。
所有人都以为,家道中落的我,能嫁给他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。我也曾以为,他是我在人生废墟里唯一的光。
直到我家破产,他欠下巨额赌债。
为抵债,他将我骗到金三角,亲手卖给了当地的地头蛇。
他朋友于心不忍:「你就这么把温漾扔那儿了?不怕她出事?」
他轻蔑一笑,掸了掸烟灰:「一个破产的拖油瓶,死了才好,省得我费心甩掉。」
他不知道,我正是在那个地狱里,发现自己怀了孕。
四个月后,我挺着孕肚归来,成了他拼命巴结的新靠山的掌心娇。
我笑着看他从云端跌落,亲手将他引以为傲的一切,碾得粉碎。
1
一年前,我还没想过「肮脏」这个词会和顾淮联系在一起。
那时,我的人生像一幅笔触细腻的工笔画,每一根线条都精致而脆弱。温家虽已败落,但书香门第的底子还在,我依然是那个被顾淮捧在手心里的温漾。
直到那场决定命运的家庭晚宴。
顾淮家是新贵,别墅的每一寸大理石都闪烁着金钱的光芒,冰冷地映着我局促的脸。长长的餐桌上,顾淮的母亲,陈雅丽女士,正用她那戴着鸽子蛋钻戒的手,优雅地为我面前的骨瓷碟里添了一块鲍鱼。
「漾漾啊,多吃点,看你瘦的。」她笑得和善,但眼神像手术刀,精准地剖开我的自尊,「女孩子还是要对自己好一点,不能光指望男人。你看知意,自己就能把事业做得风生水起,前阵子她父母还送了她一套市中心的大平层。」
坐在我身旁的许知意立刻放下刀叉,谦虚地笑道:「阿姨您过奖了,我那都是小打小闹。不像漾漾,有艺术天赋,是真正的大家闺秀。」
她嘴上夸着我,手腕上那串晃眼的新款钻石手链,却像是在无声地嘲讽我手腕上那只戴了多年的旧玉镯。
我攥紧了餐巾,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。
整场晚宴,我就像个被公开估价的商品,而我的标价,显然已经配不上顾淮这个「潜力股」。
顾淮始终沉默着。他没有为我说一句话,只是偶尔在我求助的目光扫过去时,给我夹一筷子菜,用口型对我说:「忍忍。」
那晚回家的路上,车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。
「顾淮,你妈妈是不是不喜欢我?」我终于忍不住开口,声音里带着哭腔。
他目视前方,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不耐烦地敲了敲:「你想多了。我妈就是那个性格,她也是为我们好。」
「为我们好?她句句都在拿我和许知意比,在提醒我,我家已经破产了!」
「那你家是不是破产了?」
他猛地踩下刹车,车子在空旷的马路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。他扭过头,眼神冰冷得让我陌生。
「温漾,现实一点行不行?我为了我们的未来在外面拼死拼活,你在家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?我妈说错了吗?许知意就是比你强!她能给我事业上的帮助,你能给我什么?除了画几张卖不出去的画,你还会干什么?」
那一刻,我看着他狰狞的侧脸,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住,疼得无法呼吸。
原来,他不是听不出来,他是完全认同。
那一刻,我看着他陌生的侧脸,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住。
当晚,我给我唯一的闺蜜林晚打了电话,哭得泣不成声。
林晚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,才叹了口气:「漾漾,我早就跟你说过,顾淮这种人,骨子里就是个投机商。你对他来说,以前是绩优股,现在……是需要及时止损的垃圾股。你醒醒吧。」
我哭着反驳:「不是的,晚晚,他爱我,他只是压力太大了。」
林晚恨铁不成钢:「他压力大?我听说他最近老往澳门跑,你小心点,别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!」
当时的我,只当她是气话。我怎么也想不到,一语成谶。
2
那场不欢而散的争吵后,我们冷战了半个月。
我以为我们的感情走到了尽头,甚至开始收拾东西,准备搬回我那个早已没了人气的老房子。
就在我把最后几本书装进箱子时,顾淮回来了。
他从背后抱住我,下巴抵在我的颈窝,声音里带着我久违的温柔和疲惫。
「漾漾,对不起。」
我的身体一僵,眼泪不争气地涌了上来。
「那天晚上……是我混蛋,」他收紧手臂,将我整个人圈进怀里,「公司出了点事,我压力太大了,才对你说了那些混账话。你别往心里去,好不好?」
我没有说话,只是默默地流泪。
他将我的身子转过来,捧着我的脸,用指腹轻轻擦掉我的眼泪:「别哭了,嗯?看你瘦的,我心疼。」
他吻了吻我的额头,声音里带着一丝蛊惑:「我把事情都处理好了。我们去泰国散散心,好不好?就我们两个人,去普吉岛看海,什么都不想。就当……我给你赔罪了。」
我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,看着他刻意讨好的温柔,那颗早已冰冷的心,又不受控制地软了下来。
我信了。
我沉浸在他失而复得的温柔里,收拾行李时,甚至还带上了为他新画的素描。我以为,那是我们爱情的转机。
可我没想到,那是我人生的渡劫。
飞机落地后,我们没有去普吉岛,也没有去苏梅岛。车子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了几个小时,最终停在了一个我叫不出名字的边境小镇。
「顾淮,这里是哪儿啊?」我看着窗外破败的吊脚楼和泥泞的街道,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,「你不是说去普吉岛吗?」
「这你就不懂了,」他笑着捏了捏我的脸,语气轻松,「这叫小众秘境,网红都来这儿打卡。我特意托朋友订的度假村,保证给你一个惊喜。」
所谓的「度假村」偏僻得诡异,与其说是度假村,不如说是一栋孤零零立在雨林边缘的破旧木楼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腐烂的味道。
我站在房间里,看着墙角结网的蜘蛛和床单上可疑的黄色污渍,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
「顾淮,我们走吧,我不想住在这里。」我拉着他的衣角,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。
「来都来了,」他安抚地拍了拍我的背,眼神却有些闪躲,「既来之,则安之嘛。你先休息一下,我出去跟朋友打个招呼。」
他出去了很久。
久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,雨林里的虫鸣变得尖锐而嘈杂。
当房门再次被推开时,跟着他一起进来的,还有一个满脸横肉、脖子上有蝎子纹身的刀疤男。
那男人一进来,一双浑浊的眼睛就像黏在我身上一样,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,嘴角咧开一个黄牙密布的、令人作呕的笑容。
「顾淮,他是谁?」我下意识地躲到他身后,抓紧了他的手臂。
顾淮没有回答我。
他只是面无表情地,从我放在床上的背包里,拿出了我的护照,递给了那个男人。
我的血液,在那一瞬间,冻结了。
「顾淮……你这是干什么?」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
「漾漾,」顾淮终于开口,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,像在谈论一笔交易,「我在那边……欠了点钱。」
刀疤男接过护照,满意地翻了翻,然后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对顾淮说了句什么,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「欠钱?欠了多少?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!」我冲到他面前,抓住他的手臂,语无伦次地哀求,「我……我可以去画画赚钱!我可以去打工!我们一起还,好不好?你别不要我!」
「想办法?」他终于不耐烦了,像甩开什么脏东西一样,用力将我甩开。
我的后腰重重地撞在桌角,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。
他终于露出了狰狞的面目,眼神里满是厌恶和鄙夷,就像那天在车里一样。
「温漾,你能不能别这么天真?你家都破产了,你的画值几个钱?你还能想什么办法?」
他一步步逼近我,声音压得很低,却字字诛心。
「你现在唯一值钱的,就是这张脸和这副身子了。别浪费了。」
「你……你说什么?」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,浑身发冷。
「我说,」他凑到我耳边,用气声残忍地说道,「你家什么都给不了我,你至少……还有点用处!别闹了,听话一点,少吃点苦头!」
「还有点用处」,这六个字像淬了毒的钢针,扎进我的心脏,将我最后一丝幻想彻底粉碎。
刀疤男淫笑着朝我走来,嘴里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,伸手就要来抓我的头发。
我看着顾淮,我爱了五年的男人。
他看都没看我一眼,转身就走,并从外面「咔哒」一声锁上了门。
那一刻,世界在我耳边轰然倒塌。
绝望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。但就在窒息的最后一秒,求生的本能让我爆发了。
我抄起桌上厚重的玻璃烟灰缸,用尽全身力气砸向刀疤男的头。他惨叫一声,捂着头蹲了下去,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下。
趁他晕眩,我抓起烟灰缸的碎片,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白净的脸颊上划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。
温热的血流下来,疼痛让我瞬间清醒。
我举着带血的玻璃片,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,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:「别过来!」
刀疤男被我的疯狂镇住了。我趁机撞开老旧的木窗,从二楼一跃而下。
脚踝传来撕裂般的剧痛,但我顾不上了。我拖着一条腿,不辨方向地冲进了黑夜的雨林。身后,是那个男人愤怒的咒骂声和追赶的脚步声。
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,冲刷着我脸上的血迹,也冲刷掉了我心里那个天真、软弱、爱着顾淮的温漾。
3
我在丛林里不知跑了多久,直到彻底昏厥过去。
醒来时,发现自己躺在一辆破旧皮卡的车斗里。一个皮肤黝黑、会说几句蹩脚中文的司机大叔救了我。
他把我带到了一个更加混乱的边境小镇,收了我身上仅剩的几百块钱后,便消失了。
为了活下去,我在一家中国人开的餐馆后厨找了份洗碗的活。
那是我地狱生活的开始。
滚烫的、混着油污和洗洁精的水,日复一日地浸泡着我的双手。原本纤细的手指变得红肿、溃烂,旧的伤口还没结痂,新的水泡又冒了出来。
老板娘刻薄又凶悍,稍有不顺心就对我非打即骂。
那天,我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盘子。她冲过来,一巴掌扇在我脸上,然后端起一碗客人吃剩的、已经馊掉的饭菜,狠狠地扣在了我的头上。
米饭和黏腻的汤汁顺着我的头发流下来,混着屈辱的泪水。
我没有哭,也没有反抗。我只是默默地蹲下,用那双已经不成样子的手,一片一片地收拾地上的碎瓷片。
就在那时,一列由数辆黑色越野车组成的车队,悄无声息地停在了餐馆门口。
我没有注意到。
直到晚上,几个本地的地痞喝醉了酒,摇摇晃晃地走进后厨,试图对我动手动脚。我抄起一把菜刀,却被其中一人轻易地夺了过去。
就在我以为自己难逃此劫时,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悄无声息地出现。他只用了不到一分钟,就将那几个地痞全部放倒在地。
他叫阿越。
然后,车门打开,一个男人从主驾上走了下来。
他很高,穿着一件质地考究的深灰色羊绒大衣,与这个肮脏混乱的小镇格格不入。他走到我面前,昏黄的路灯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。
他脱下自己的大衣,披在了我这个浑身散发着馊饭味的女人身上。
大衣上,有淡淡的、干净的檀木香。
他看着我,声音低沉,像大提琴的弦音:「你叫什么名字?」
我抬起头,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眸。那双眼睛里,没有同情,没有怜悯,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。
我叫沈聿。
这是后来我才知道的他的名字。
当晚,在他下榻的、守卫森严的住所里,我紧绷了数月的神经彻底断裂。我发起了高烧,陷入了昏迷。
在梦里,我回到了那个被锁住的房间,回到了那片漆黑的雨林。我不停地哭喊、挣扎,喊着「别碰我」。
第二天清晨,我从噩梦中惊醒。
沈聿就坐在我的床边,他似乎一夜未睡,眼底有淡淡的青色。见我醒来,他递给我一杯温水。
我戒备地看着他,像一只受惊的刺猬。
他似乎看穿了我的恐惧,淡淡地开口:「我祖父欠你祖父一个人情。我来还债。」
我愣住了。
他为我安排好了一切,新的身份,回国的机票。他甚至给了我一张不限额度的黑卡。
我只收下了身份证明和机票。
「救命之恩,无以为报。」我看着他,一字一句地说,「钱,我不能要。我不想再欠任何人。」
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,没有勉强,只说了一句:「好。到了京城,有事可以找阿越。」
我以为,我们的人生,不会再有交集。
4
四个月后,京城。
我回来了。带着一道狰狞的疤,一双粗糙的手,和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。
回来的第一件事,就是去参加顾淮和许知意的订婚宴。
我没有请柬,但门口的保安看到我脸上的疤,竟没敢拦我。
京城最豪华的酒店宴会厅,高朋满座,衣香鬓影。顾淮正端着酒杯,意气风发地和他巴结上的新靠山谈笑风生。许知意像一只骄傲的孔雀,挽着他的手臂,接受着所有人的祝福。
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。
而我,像一个来自阴间的幽灵,突兀地闯入了这场盛宴。
我的出现,让喧闹的宴会厅瞬间安静下来。无数道目光,惊讶的、鄙夷的、看好戏的,齐刷刷地落在我身上。
顾淮脸上的笑容僵住了。许知意的脸色则瞬间变得煞白。
我没有理会任何人,径直走到他们面前。我手里捧着一个用旧报纸包着的画框。
「顾淮,许小姐,订婚快乐。」我微笑着,将画框递了过去。
顾淮没有接,他死死地盯着我,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。
我自顾自地撕开报纸,露出了里面的画。
那是我很久以前画的一幅素描,叫《初见》。画上是大学篮球场上,穿着白色球衣,笑得一脸阳光的顾淮。
「这幅画,你不是说弄丢了吗?」我看着他的眼睛,语气轻柔得像情人间的呢喃,「我前阵子在一个旧货市场看见了,就帮你买了回来。毕竟,是我们的开始,总该有个见证。」
顾淮的脸色从铁青变成了惨白。
他当然没弄丢。是我家破产后,他让保姆把我所有的东西都当垃圾扔了出去。
我环视四周,看着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,提高了音量:「大家可能不知道,顾淮曾经也很喜欢画画。他说,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和我一起开个画室。现在看来,还是许小姐更能帮助他实现梦想。」
许知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,她勉强挤出笑容:「温漾,谢谢你的礼物。不过阿淮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,过去的事就别提了。」
「怎么能不提呢?」我歪着头,天真地看着她,「没有过去,哪有现在?许小姐,你说对吗?」
我把画硬塞进顾淮怀里,然后在他僵硬的注视下,转身,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金碧辉煌的牢笼。
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,和即将爆发的轩然大波。
5
顾淮的报复,来得比我想象中更快。
或者说,那不是报复,而是一种被冒犯后的、居高临下的「处理」。
第二天,他找到了我栖身的、一天一百块的廉价旅馆。房间狭小潮湿,空气里都是霉味。
他一脚踹开门,像个君王一样巡视着他的领地,眉头紧锁,满眼鄙夷。
「温漾,你到底想干什么?」他将一张银行卡甩在我面前的桌子上,「说吧,要多少钱才肯消失?别再玩这些没意思的把戏,只会让我更看不起你。」
我当时正在窗边喝水,窗外是灰蒙蒙的天。
我没有回头,也没有看那张卡。
我只是慢慢地,将手里那杯滚烫的热水,尽数浇在了我自己的左手上。
「嘶啦」一声,水汽蒸腾。
剧烈的疼痛瞬间从手背蔓延到心脏,但我没有吭声,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。
我转过身,平静地看着一脸震惊的顾淮。
「顾淮,」我举起那只被烫得通红的手,「你给的,只会让我觉得烫,觉得脏。」
他的瞳孔猛地一缩。
「从你把我丢下的那一刻起,」我一步步走向他,将他逼到墙角,「你就没资格再碰我一分一毫。收起你的臭钱,别再来恶心我。」
他看着我脸上的疤,看着我手上狰狞的伤,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慌乱。他大概从未想过,那只曾经只会为他弹琴画画的手,会变得如此不堪。
他狼狈地逃了。
他走后,我才感到后知后觉的疼痛。我蹲在地上,看着自己红肿的手,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。
我不是不疼,我只是不能在他面前示弱。
就在这时,我的手机响了。是一个陌生的号码。
「温小姐吗?我是沈先生安排的家庭医生,现在在您楼下,方便上来为您做个身体检查吗?」
我愣住了。
检查结果出来时,我感觉整个世界都静音了。
医生看着报告,又看了看我,语气复杂:「温小姐,恭喜你,你怀孕了,已经**个月了。但是……因为你之前营养不良,身体亏损得厉害,胎像不太稳,需要好好静养。」
怀孕?
我的手,下意识地抚上了平坦的小腹。
那里,有一个小生命。
是在那个混乱、绝望的异国,在我以为人生已经走到尽头的时候,悄悄到来的。
我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,或许是沈聿,或许……我不敢想。
但那一刻,我清晰地知道,他是我的。
是我一个人的。
是我在这片废墟之上,唯一的希望和救赎。
我坐在旅馆的床上,从天黑坐到天亮,第一次流下了回国后的眼泪。不是为顾淮,不是为过去,而是为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。
6
我联系了阿越。
第二天,我就搬进了一处位于京郊的安静别院。这里有专门的保姆和医生,有我需要的一切。
沈聿没有出现,他只是通过阿越转告我:「安心养胎,其他的事,交给我。」
我开始重新拿起画笔。
我不再画那些风花雪月的温柔景致。我的画布上,是扭曲的丛林,是狰狞的人脸,是无尽的黑暗里,一抹挣扎的血色。
我的画风大变,充满了破碎、挣扎和重生的力量。
林晚来看我时,被我满屋子的画吓了一跳。
「漾漾,你……你这是把心里的鬼,全都画出来了吗?」她抱着我,心疼得直掉眼泪。
我笑了笑:「画出来,它们就不能再纠缠我了。」
平静的生活,被许知意的到来打破了。
她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我的住处,开着一辆骚红色的跑车,像个女主人一样闯了进来。
当她看到我优渥的生活环境,看到我虽然清瘦但气色红润的脸,她嫉妒得眼睛都红了。
「温漾,可以啊你!」她抱着手臂,在我画室里转了一圈,语气尖酸刻薄,「怎么,被顾淮甩了,又找了个老男人养着?我就说嘛,你这种女人,离了男人是不是活不了?」
我正在给一幅画上最后的颜色,头也没抬。
「许知意,」我淡淡地开口,「苍蝇总觉得花朵是靠粪土滋养的。你的世界太小,也太脏,别来污染我的空气。」
「你!」她气得脸色发白,「你得意什么?你以为你傍上了大款,就能高枕无忧了?我告诉你,阿淮巴结上的新靠山,就是京城沈家!你这个金主,在沈家面前,屁都不是!等阿淮和沈家搭上线,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你!」
我停下画笔,终于正眼看她。
「是吗?」我饶有兴致地问,「你说的沈家,是哪个沈家?」
「还能是哪个?就是那个最神秘、最低调的沈家!当家人叫沈聿!」她得意洋洋地说,仿佛已经看到了我跪地求饶的场面。
我没忍住,笑了出来。
原来,顾淮拼了命想要攀附的,就是那个被他视为「老男人」的沈聿。
这世界,真是个有趣的笑话。
而顾淮,也很快亲眼见证了这个笑话。
一次沈聿主办的商业酒会上,顾淮作为小辈,好不容易才拿到一张入场券。他端着酒杯,四处寻找着沈聿的身影,想要混个脸熟。
然后,他在二楼的露台上,看到了我。
我穿着沈聿特意为我定制的孕妇礼服,腹部已经明显隆起。沈聿就站在我身边,小心翼翼地为我披上外衣,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。
7
拍卖会后的第三天,顾淮的世界开始分崩离析。
先是与许家合作的所有项目被单方面叫停,资金链应声断裂。
然后是他父亲的公司,一夜之间被查出数年前的税务问题,银行拒绝放贷,股票开盘即跌停。
顾淮疯了一样地给许知意打电话,电话接通时,那头的声音却冷得像冰。
「顾淮,你别再打过来了,也别再打给我爸。」
「知意!到底怎么回事?许叔叔为什么突然……」
「为什么?」许知意在电话那头冷笑一声,声音尖锐而刻薄,「你还有脸问为什么?顾淮,你到底得罪了谁,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?沈先生!是沈珏亲自打来的电话!」
「沈珏」两个字像一道惊雷,劈得顾淮脑中一片空白。
「他……他说了什么?」顾淮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
「他说什么?他什么都没说,」许知意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鄙夷,「他只是『问候』了一下我爸,说许家最近和顾家走得很近。就这一句话!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?这意味着我们许家再敢跟你沾上一点关系,下场就跟你一样!」
顾淮握着手机的手青筋暴起:「知意,你帮帮我,我们不是……」
「我们什么都不是!」许知意尖声打断他,「我警告你,离我远点!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种丧心病狂的疯子!为了往上爬,连自己的女人都能卖!你活该!你等着身败名裂,下地狱吧!」
电话被狠狠挂断,听筒里只剩下「嘟嘟」的忙音。
顾淮颓然地瘫坐在地上,脸上血色尽失。
他完了。
不,他不能就这么完了。他还有最后一张牌。
温漾。
只要能求得她的原谅,只要她肯在沈珏面前说一句话……
两天后,京城最高档的私立妇产医院门口。
顾淮像个幽魂一样等在停车场,几天没刮的胡茬让他显得狼狈不堪。
当看到温漾在阿越的搀扶下,从大楼里走出来时,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冲了过去。
「漾漾!」
阿越立刻上前一步,像一堵墙一样挡在他面前,眼神冰冷:「顾先生,请你自重。」
「漾漾,我有话跟你说!求你了,就几分钟!」顾淮绕过阿越,双眼通红地看着我。
我停下脚步,平静地看着他。几个月不见,他身上那种意气风发的精英感荡然无存,只剩下被逼到绝境的癫狂。
「我们之间,还有什么可说的?」我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。
「对不起!漾漾,我知道错了!我那时候是被猪油蒙了心,被赌债逼疯了!」他「噗通」一声跪了下来,引得周围路人纷纷侧目,「你原谅我,好不好?看在我们过去五年的情分上……」
「情分?」我轻轻地重复着这个词,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,「你说的是哪一段情分?是在你母亲羞辱我时,你让我『别多想』的情分?还是在你把我卖给那个畜生,然后从外面锁上门的情份?」
我的每一个字,都像一把刀,狠狠扎进他的心脏。
他脸色惨白,语无伦次地辩解:「不是的……我……我当时也是没办法……」
他的目光突然落在我隆起的小腹上,像是想到了什么,眼神里迸发出一丝病态的希望:「漾漾,孩子……孩子是我的,对不对?他有几个月了?算时间……他是我的!你不能让我的孩子叫别人爸爸!」
这句无耻至极的话,终于让我平静的伪装出现了一丝裂痕。
就在我准备开口时,一辆黑色的宾利悄无声息地滑到我们身边。车门打开,沈珏从车上下来。
他脱下自己的大衣,温柔地披在我的肩上,将我揽进怀里,整个过程,甚至没有看地上的顾淮一眼。
「风大,怎么不多穿点?」他低声问我,语气里满是宠溺。
「沈先生!」顾淮像是看到了最后的希望,膝行着上前,「沈先生,求您高抬贵手!温漾她……她怀的是我的孩子!我们才是一家人!」
沈珏终于垂下眼帘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那眼神像在看一只肮脏的蝼蚁。
「你的孩子?」沈珏的语气很轻,却带着千钧的重量,「顾先生,你是不是忘了,当初是谁帮你联系的金三角那个『度假村』?」
顾淮猛地一愣,瞳孔骤然收缩。
「你托的那个朋友,张龙,」沈珏缓缓开口,揭开了最残忍的真相,「是我的人。我查那个据点很久了,没想到,你亲手把我的救命恩人送了进去。」
顾淮彻底僵住了,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。
沈珏的目光变得森寒无比:「我赶到的时候,她刚从二楼跳下来,满脸是血,拖着一条断了的腿在雨林里爬。医生说,再晚半个小时,她和孩子都保不住。」
他低下头,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,声音里带着后怕的颤抖:「所以,你现在告诉我,谁才是她的家人?谁才是这个孩子的父亲?」
顾淮张着嘴,喉咙里发出「嗬嗬」的声音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「至于你,」沈珏的目光重新落回他身上,语气恢复了绝对的冰冷,「澳门的债主,我已经帮你联系好了。还有你在公司账目上做的那些手脚,经侦的人应该也快到了。」
他揽着我,转身准备上车,在关上车门前,留下了最后一句话。
「顾淮,这不是清算。」
「这只是……利息。」
8
黑色的宾利平稳地行驶在路上,车内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。
刚才在医院门口那场激烈的对峙,仿佛被隔绝在了厚重的车窗之外。我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,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沈珏没有说话,只是将我的手包裹在他温热的掌心里,用指腹轻轻摩挲着,无声地传递着安抚的力量。
许久,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,干涩地开口。
「你……早就知道了?」
「知道什么?」他侧过头看我,目光专注而柔和。
「知道顾淮……托的那个朋友,是你的人。」我的声音很轻,「你从一开始,就知道他要把我卖掉。」
车内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。
沈珏握着我的手紧了紧,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,有懊悔,有后怕,还有一丝深藏的痛苦。
「是,」他没有否认,声音低沉沙哑,「张龙是我安插在那边很久的线人。那天他向我汇报,说有个叫顾淮的内地人,要卖掉自己的女朋友来抵赌债。当我看到他传来的你的照片时……」
他停顿了一下,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。
「……我差点失控。」
我静静地听着,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。
「我立刻带人赶过去,用了最快的速度。但我没想到,他们会把你带到那么偏僻的地方,更没想到……」他深吸一口气,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,「我还是去晚了。」
他永远也忘不了,在那个暴雨如注的夜晚,当他带人冲进那栋吊脚楼时,里面早已人去楼空,只剩下满地狼藉和一滩刺目的血迹。那一刻,他以为自己将要失去此生唯一的救赎。
「漾漾,对不起。」他将我的手送到唇边,轻轻吻了一下我的指尖,「我应该更早一点,在你被他带上飞机之前,就阻止这一切。」
我摇了摇头,眼眶有些发热:「不,你已经救了我了。如果不是你……我不敢想我现在会在哪里。」
我转过头,认真地看着他,问出了那个在我心中盘旋已久的问题:「沈珏,你在医院门口说,我是你的救命恩人。那是什么意思?」
沈珏的目光变得悠远,仿佛穿透了时光,回到了很久以前。
「六年前,西山,那个废弃的山神庙,你还记得吗?」
我的心猛地一跳。
西山……山神庙……
零碎的记忆片段开始在我脑海中拼接。那年我才十七岁,暑假跟着美术老师去西山写生,因为贪玩和同学走散了。天快黑的时候,下起了雨,我慌不择路地躲进了一座破败的山神庙。
然后,我在神像后面的草堆里,看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。
「那个少年……是你?」我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。
「是我。」沈珏的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、带着苦涩的笑意,「那时候家里出了点事,我被人追杀,从山上摔了下去,躲进了那里。我发着高烧,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那儿了。」
「然后,」他看着我,眼神亮得惊人,「你就出现了。像一束光。」
我记起来了。
我记得那个少年,他穿着被划破的名贵衬衫,额头上的伤口还在流血,嘴唇干裂,眼神却像一头濒死的小狼,充满了警惕和凶狠。
我当时很害怕,但我看他实在太可怜了。
「我……我给了你半瓶水,还有我书包里唯一的一块巧克力。」我喃喃地说。
「对,」沈珏的声音温柔得像梦呓,「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甜的东西。你还从你的红围巾上撕下一块布,笨手笨脚地帮我包扎伤口。」
「你当时还对我说,」他模仿着我当年的语气,轻声说,「『你别怕,我不是坏人。你等着,我马上下山帮你叫人!』」
我愣住了。原来,他都记得。
「后来,我的老师和同学找到了我,我们报了警。等警察赶到的时候,你已经不见了。」我轻声说,「我一直以为你……」
「我被我的人先一步救走了。但我伤得很重,昏迷了很久。」沈珏解释道,「等我醒来,再去打听你的消息时,听说你父亲的公司出了事,你们全家都搬离了京城。我找了你很多年,温漾。」
原来是这样。
原来我们之间的缘分,不是始于四个月前那场狼狈的雨林追逐,而是始于六年前那座破败的山神庙。
眼泪,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。
沈珏抬手,用温热的指腹轻轻拭去我的泪水。
「所以,别再为那些不值得的人和事流泪了。」他将我拥入怀中,下巴抵着我的发顶,声音坚定而有力,「漾漾,你曾经救赎过我。从今往后,换我来守护你。」
车子缓缓驶入一处静谧的庄园,停在一栋灯火通明的别墅前。
「我们到家了。」沈珏轻声说。
我靠在他的怀里,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,看着窗外温暖的灯光,轻轻地点了点头。
「嗯,回家。」
9
沈聿的动作雷厉风行。
他将顾淮堵伯、挪用公款,以及将我作为交易筹码卖掉的全部证据,整理成一份匿名文件,发给了许知意的父亲,以及顾家所有的生意伙伴和银行。
一夜之间,顾家众叛亲离,资金链断裂,宣布破产。
顾淮从云端跌入泥潭,负债累累,被无数债主追讨。
许知意在得知顾家破产后,第一时间就和他划清了界限,甚至还在名媛圈里大肆散播我被「包养」的谣言,试图将自己摘干净。
沈聿对付女人的方式,要「温柔」得多。
他没有动用任何商业手段,只是让阿越将许知意私生活混乱、同时交往数个男友的证据,在她那个最重脸面的圈子里,「不经意」地泄露了出去。
照片、视频、聊天记录……铁证如山。
许知意一夜之间成了京城上流社会最大的笑柄,被彻底孤立。最终,她那个爱面子的父亲,将她送去了国外,眼不见为净。
一对曾经精于算计的「璧人」,最终,都被自己的欲望反噬,灰飞烟灭。
我最后一次见到顾淮,是在一个雨天。
我产检完,沈聿撑着伞,小心翼翼地扶我上车。车窗外,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,正狼狈地在街边的屋檐下躲雨,浑身湿透,像一条丧家之犬。
我们的车缓缓驶过,他似乎也看到了我。
四目相对,不过一秒。
我平静地移开了视线。
我们,终究成了两个世界的人。
10
我在初秋的清晨,顺利生下了一个男孩。
他很健康,哭声响亮。
沈聿抱着那个小小的、皱巴巴的婴儿,一个在商场上杀伐果断的男人,竟然手足无措,眼眶通红。
他给孩子换尿布,笨拙得像在拆炸弹。他给孩子喂奶,紧张得满头大汗。
他为我在别院里,建了一间拥有最好阳光的画室。我在里面画画时,他就抱着孩子,坐在一旁的书桌前看文件,或者只是安静地看着我们。
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,将我们三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。
我那颗早已冰封的心,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温暖和尊重里,一点点地被融化了。
孩子周岁时,我举办了回国后的第一个个人画展。
画展的名字叫「重生」。
展出的每一幅画,都是我在那段黑暗岁月里的挣扎与呐喊。它们压抑、痛苦,却又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。
画展引起了巨大的轰动。
所有人都惊叹于一个柔弱的女人,身体里竟蕴藏着如此强大的力量。
顾淮也来了。
他站在那幅描绘着黑暗雨林的画前,站了很久很久。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,也不想知道。
画展的最后一幅画,我没有展出。
它挂在了我和沈聿的卧室里。
画上,是一个高大的男人,一个温柔的女人,和一个被他们牵在中间、蹒跚学步的小小的孩子。画的背景,是温暖的、橘黄色的烛光。
沈聿从背后拥住正在看画的我,下巴轻轻抵在我的发顶,声音低沉而满足。
「这幅画叫什么名字?」
我靠在他温暖的怀里,看着画中幸福的三个人,微笑着说:
「它叫《家》。」
我抬起手,抚上他环在我腰间的手臂。我左手手背上,那道被开水烫伤的疤痕早已淡去,变成了一道浅浅的纹路。
就像我脸颊上的那道疤,和我双手上那些无法完全消退的薄茧。
它们不再是屈辱的印记。
它们是我的勋章,见证了我如何从一片废墟中,亲手为自己重建了整个人生。
窗外阳光正好,岁月安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