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行,明天早上五点,准时过来。迟到扣钱啊!”老板说完,又转身忙活去了。
走出面馆,天色已经暗了下来。晚风吹在身上,带着一丝凉意。
她找到了工作。 一份和她过去所学、曾经的梦想毫不相干,仅仅是为了活下去的工作。
心里有点空落落的,但又奇异地踏实了一点点。至少,明天有地方去,有饭吃。
第二天凌晨四点,天还漆黑,她就爬了起来。用冷水洗了把脸,让自己彻底清醒。穿上最旧最耐磨的一件衣服,扎好头发,准时在五点差十分到了面馆后门。
老板已经在了,正在吃力地搬着一大袋面粉。林晚没吭声,默默上前,帮着他一起抬。
老板诧异地看了她一眼,没说什么。
接下来的一天,是机械重复和体力消耗的极限。冰冷的水里清洗堆积如山的蔬菜,双手很快冻得通红;和面是个力气技术活,一大盆面要揉到光滑不粘手,她咬着牙一遍遍尝试,胳膊酸得抬不起来;剁肉馅更是考验臂力和耐力,咚咚咚的声音震得虎口发麻……
后厨油烟弥漫,温度很高,她的汗水湿了又干,干了又湿,头发黏在额头上,围裙很快变得又脏又油。
老板是个嗓门大、脾气急的人,看到做得不对的地方会直接吼出来:“菜根没掐干净!”“面和软了!”“肉剁得太粗!重新来!”
林晚抿着嘴,一声不吭,他说哪里不对,她就立刻改正,手上动作尽可能加快。
中午吃饭的时候,她和其他两个服务员挤在厨房角落的小凳子上。老板给她盛了满满一大碗骨头汤面,上面铺着几片厚厚的肉。
她捧着碗,热气熏着眼。拿起筷子,埋头大口吃起来。面很劲道,汤很浓,肉炖得软烂。她吃得很香,几乎碗底朝天。
下午继续重复上午的活,还要抽空打扫卫生,清洗所有厨具。等到晚上送走最后一位客人,收拾完所有狼藉,她感觉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,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抗议。
老板清点着一天的收入,看了看瘫坐在小凳子上、连手指头都不想动的林晚,难得语气缓和了点:“还行,虽然慢点,但还算仔细,不惜力。明天别迟到。”
“嗯。”林晚应了一声,声音嘶哑。
她拖着几乎不是自己的身体回到出租屋,连澡都没力气洗,直接倒在床上。
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照进来,在天花板上投下变幻的光斑。
很累。 身体像被掏空。 手心因为长时间泡水和摩擦,火辣辣地疼,摸上去一片粗糙。
但她却奇异地没有失眠。 几乎是在闭上眼的瞬间,意识就沉入了黑暗的睡眠。
没有时间去想沈逾,没有时间去品味痛苦,没有时间去焦虑未来。
极致的体力劳累,像一种最原始粗暴的麻醉剂,暂时麻痹了所有纤细的神经和复杂的情感。
活着。 仅仅是为了活着而奔波。 原来就是这样。
日子像上了发条,在面粉、蔬菜和油腻的锅碗瓢盆间机械地重复。
凌晨四点起床,顶着星月赶往面馆,开启一整天的忙碌。和面、洗菜、剁肉、打扫……林晚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,用身体的极度疲劳来对抗内心的荒芜。老板的吼声她渐渐习惯,甚至能在他开口前就察觉到火候不对,提前调整。
她瘦了很多,脸颊凹陷下去,但胳膊却因为长期揉面剁肉,隐隐有了些硬实的线条。手上磨出了一层薄茧,混着之前操劳留下的旧痕,更加粗糙。
她几乎不说话,只是埋头干活。其他服务员偶尔闲聊八卦,她在一旁安静地听,像个局外人。她的世界缩小到只剩下这间烟火气十足的后厨。
直到这天下午。
她正蹲在后院的水池边吭哧吭哧地刷洗一大摞厚重的汤面碗,洗洁精滑腻,碗壁沾着凝固的牛油,格外难刷。水花溅湿了她的裤腿和布鞋,额前的碎发也黏在皮肤上,很是狼狈。
就在这时,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,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诧,在她身后响起。
“林……林晚?真的是你?!”
林晚的背影猛地一僵,刷碗的动作顿住了。冷水似乎顺着脊椎骨缝钻了进去,让她打了个寒颤。
她甚至不用回头,就听出了那是苏晴的声音。娇柔的,带着恰到好处惊讶的,她曾经无比熟悉的声音。
她没动,也没回头,只是攥紧了手里的丝瓜瓤,指节泛白。继续机械地刷着碗,仿佛没听见。
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靠近,带着一股甜腻的香水味,混杂在后院的油烟和洗洁精味道里,格格不入。
苏晴绕到了她侧面,似乎是为了确认没认错人。她穿着一条质地精良的连衣裙,妆容精致,手里拎着个小巧的链条包,与这油腻的后院、与蹲在地上刷碗的林晚,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。
“我的天……我刚才路过,看着背影像,还以为看错了……”苏晴用手微微掩着嘴,眼睛瞪得很大,里面写满了夸张的同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,“你怎么……你怎么在这里做这个啊?”
林晚终于抬起头,看了她一眼。目光平静无波,像看一个陌生人,然后又低下头,继续用力刷着一个顽固的油渍。碗沿和丝瓜瓤摩擦,发出刺耳的吱嘎声。
她的沉默和无视,让苏晴脸上的同情有点挂不住。她往前又凑了半步,声音压低了些,却更能清晰地传到林晚耳中:“晚晚,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,可是……可是你也不能这么作践自己啊?这活儿多累多脏啊?逾哥要是知道了……”
她适时地停住,留下无限遐想空间。
林晚刷碗的动作停了一秒。逾哥?叫得真亲热。
她依旧没说话,只是把刷干净的碗重重地摞到旁边的塑料筐里,发出哐当一声响。
苏晴像是被这声响惊了一下,随即又换上那副为她着想的语气,从包里拿出名片夹,抽出一张,递到林晚手边——尽管那只手还沾着泡沫和油污。
“晚晚,别倔了。我们好歹朋友一场,看你这样我真心疼。要不这样,我跟逾哥说说,让他……哦不,让我公司看看有没有轻松点的文职岗位,总比在这里强啊?”她的语气,仿佛施舍。
林晚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到那张设计精美的名片上,又缓缓移到苏晴保养得宜、伸过来的手上。指甲做得晶莹漂亮,和她自己这双红肿粗糙、嵌着洗洁精的手,对比惨烈。
朋友? 心疼?
林晚忽然觉得有点反胃。
她终于开口,声音因为长时间不说话和劳累,有些沙哑,却异常平静:“谢谢,不用。”
苏晴递名片的手僵在半空,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。她没料到林晚会是这种反应。不应该是痛哭流涕,或者愤然斥责吗?这种彻底的冷漠,反而让她准备好的所有说辞都打在了空处。
就在这时,面馆老板粗犷的嗓门从里面吼起来:“林晚!死哪儿去了!面快醒了,赶紧进来揉面!磨磨蹭蹭想扣工钱啊!”
“来了。”林晚应了一声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盖过了苏晴的存在。
她站起身,没再看苏晴一眼,也没接那张名片,径直从她身边走过。沾着油污的围裙角甚至擦过了苏晴精致的裙摆。
苏晴像是被烫到一样,猛地后退一步,看着裙摆上那点不甚明显的油渍,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。
林晚走到水池边,拧开水龙头,用冰冷的自来水冲干净手上的泡沫,然后大步走进后厨,留下苏晴一个人站在原地,手里还捏着那张无人问津的名片,脸色青一阵白一阵。
后厨里,老板正在吼叫:“快点!磨蹭啥呢!”
林晚走到面案前,深吸一口气,将巨大的面团摔在案板上,开始用力揉搓。每一次发力,都像是在将某种情绪狠狠碾碎,揉进这团沉默的面里。
胳膊很酸,手心被粗糙的面团磨得发疼。
但她的背脊,却挺得笔直。
外面,苏晴什么时候走的,她不知道,也不关心。
只知道那团面,在她手下,被揉得越来越光滑,越来越劲道。
日子像后厨那把用了多年的厚背剁骨刀,沉重而规律地起起落落。
林晚已经习惯了面馆的节奏。凌晨的寒冷,午后的燥热,油烟的浸润,老板的大嗓门,还有那双日益粗糙、但异常稳当的手。她甚至能在揉面时,通过面团的触感精准判断水和面的比例,能在嘈杂声中分辨出汤锅沸腾前细微的动静。
她像个沉默的陀螺,被生存的鞭子抽打着,不停旋转。累到极致,反而睡得沉,那些尖锐的痛苦仿佛也被疲惫磨钝了棱角,变得麻木。
直到这天下午。
她正端着刚揉好、盖着湿布醒发的面盆,往后院临时搭的棚子里放,一抬头,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。
后院通往后巷的小门边,站着一个人。
沈逾。
他穿着一件看起来价格不菲的浅灰色衬衫,袖子随意挽到手肘,露出腕表冰冷的金属光泽。他就那样站在那里,身姿挺拔,与周围杂乱油腻的环境格格不入。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,复杂难辨。有惊愕,有不敢置信,还有一丝……或许是愠怒?
林晚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,闷闷的疼。但只是短短一瞬。
她很快垂下眼,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,仿佛他只是个碍事的障碍物,需要绕开。
“林晚。”
他开口了,声音比记忆里似乎低沉了一些,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情绪。
林晚脚步没停,仿佛没听见。她走到棚子里,将面盆稳稳放在架子上,又检查了一下盖布的湿度。
沈逾的眉头蹙了起来,显然对她的无视感到不悦。他向前走了两步,踏入这杂乱的后院,皮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。
“你就在这里工作?”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质问,甚至是一丝轻蔑,“苏晴跟我说,我还不信。”
林晚背对着他,正在整理架子上晾着的干辣椒串,手指微微一顿。
原来如此。是苏晴回去说的。看来那天的“偶遇”,并非偶然。
她依旧没回头,也没说话,只是将一串挂歪的辣椒扶正。
她的沉默彻底激怒了沈逾。他几步走到她身后,距离近得几乎能闻到他身上陌生的、带着侵略性的古龙水味,不再是记忆中她熟悉的皂角清香。
“你故意的是不是?”他的声音抬高了些,带着压抑的火气,“故意找这种地方,做这种工作,弄成这副样子,好让别人都觉得是我沈逾亏待了你,逼得前妻沦落到这个地步?林晚,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……这么……”
他似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,但那份指责和厌弃毫不掩饰。
林晚终于缓缓转过身。
她身上还系着那条沾满面粉和油渍的围裙,头发被随意挽成一个髻,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额角和颈侧,脸上有劳作后的红晕,更衬得那双眼睛黑沉沉的,没什么光亮。
她就用这样一双平静得过分的眼睛看着沈逾,看着这个她曾倾尽所有爱过、守护过、最终却狠狠将她推开男人。
“沈先生,”她开口,声音因为常期吸入油烟和缺乏交流,有些沙哑,却异常清晰冷静,“你挡着我干活了。”
沈先生。
这个称呼像一根冰冷的针,精准地刺破了沈逾强装的镇定和怒气。他明显愣了一下,像是第一次真正意识到,眼前这个憔悴疲惫、在油烟灶火间忙碌的女人,真的已经和他断绝了所有关系。
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,看着她粗糙红肿的手,看着她身上那股被生活磋磨过后、近乎麻木的坚韧,心口某个地方突然莫名地抽紧了一下,一种陌生的、烦躁不适的情绪涌了上来。
这和他预想的完全不同。
他以为会看到她的眼泪,她的控诉,她的狼狈不堪,或者至少是怨恨。那样他或许可以更理直气壮一些,可以用钱或者别的东西打发她,让自己心里那点微弱的不安彻底平息。
可她偏偏是这样。平静得像一潭死水,反而映照出他的……不堪。
“你……”他喉结滚动了一下,语气不由自主地缓和了些,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狼狈,“你需要钱,可以跟我说。没必要在这里……受这种罪。我可以……”
“我不需要你的钱,沈先生。”林晚打断他,语气依旧没有什么起伏,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,“我靠我自己吃饭,不丢人。”
她绕过他,走到水池边,开始清洗一筐刚送来的青菜。冰冷的水哗哗流下,她埋头洗着,手指在泛红的水里穿梭,不再看他一眼。
沈逾站在原地,看着她忙碌而沉默的背影,那些准备好的、带着施舍意味的话,全都堵在了喉咙里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后院弥漫着洗洁精和生菜叶子的味道,还有隔壁飘来的炒菜油烟味。
他忽然觉得有些窒息。
这狭窄、油腻、充满烟火气的地方,和她身上那种沉静却巨大的韧性,形成了一种古怪的力量,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。
他原本是带着兴师问罪和施舍的心态来的,此刻却像个误入他人领地、显得多余又可笑的闯入者。
“老板!林晚!前头忙不过来了!快点!”前面传来服务员焦急的喊声。
“来了。”林晚应了一声,关掉水龙头,甩了甩手上的水珠,端起那筐洗好的青菜,低着头,再次从沈逾身边快步走过,径直进了喧闹的后厨。
自始至终,没再给他一个眼神。
沈逾独自站在杂乱的后院里,听着后厨传来更加清晰的锅勺碰撞声、老板的吼声、以及林晚偶尔低低的应答。
阳光透过棚顶的缝隙照下来,照亮空气中飞舞的面粉尘埃。
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,他躺在病床上,浑身无法动弹,连喝水都需要人喂。林晚也是这样忙碌地围着他转,喂饭、擦身、按摩、处理污物……那时他只觉得烦躁、厌恶、抗拒,觉得她的一切付出都提醒着他的无能。
现在,她不再围着他转了。
她在那扇门后,为别人的一碗面忙碌。
而他站在这里,像个傻瓜。
一种空落落的,夹杂着莫名恐慌和强烈不适的感觉,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。
他最终什么也没再说,几乎是有些仓促地,转身离开了这个让他浑身不自在的地方。
后巷嘈杂的人声和车流声瞬间将他淹没。
他回头看了一眼那间烟火缭绕的小面馆,招牌陈旧,却莫名刺眼。
面馆打烊后的寂静,比白天的喧嚣更让人疲惫。
林晚送走最后一位帮工,锁好后院的门。午夜的冷风灌进后巷,吹得她一个激灵。她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往回走,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,在坑洼的水泥地上扭曲变形。
沈逾那张混杂着惊愕、轻蔑和莫名烦躁的脸,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。
她以为心早就死了,可原来还是会痛的。像结痂的伤疤被重新撕开,露出底下鲜嫩的肉,碰一下,就丝丝缕缕地冒着寒气似的疼。
他不是嫌她碍眼,嫌她提醒着他的不堪吗?不是迫不及待要开始他的新生活吗?现在又跑来做什么?展示他的高高在上和慈悲为怀?
呵。
她攥紧了手心,指甲掐进掌心的薄茧里,用那点尖锐的刺痛压住心底翻涌的酸涩。
回到出租屋,冰冷的四壁迎接她。她没开灯,摸黑走到床边坐下,黑暗中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。
累。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累。
可这一次,疲惫却没能像往常一样迅速将她拖入睡眠。沈逾的出现,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,搅动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假象。
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细节,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。
她想起有一次,他发高烧,意识模糊,抓着她的手不肯放,一遍遍地含糊喊着“晚晚别走……我怕……”
她想起他第一次凭借自己的力量微微抬起手臂时,她激动得哭出声,他却别开脸,眼角也有水光闪过。
她想起无数个夜晚,她累得趴在床边睡着,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他唯一能动的左手费力扯过来的外套。
……原来,也不全是冷漠和伤害。
正是这些零星残存的、微不足道的温暖,像沙漠里的海市蜃楼,支撑着她走过了最难熬的十年。
可现在,他亲手打碎了这一切。用最残忍的方式告诉她,那些她视若珍宝的瞬间,于他而言,或许只是病中脆弱的依赖,甚至是急于抹去的耻辱。
她以为的相濡以沫,原来只是他眼中的“恩情”。
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,冰凉地滑过脸颊。她没有出声,只是仰起头,靠在冰冷的墙壁上,任由泪水无声地淌。
黑暗中,感官变得异常清晰。
隔壁传来模糊的电视声响,楼下有醉汉哼着不成调的歌,远处似乎还有救护车凄厉的鸣笛呼啸而过。
这些城市的噪音,曾经被她和沈逾那个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和药味的家隔绝在外。现在,它们无孔不入地包裹着她,提醒着她的孤单。
她忽然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恐慌。
不是害怕独自一人,而是害怕……她的人生,难道就要永远困在这狭小油腻的后厨,困在无休止的体力劳作里,直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吗?
像面馆里那个沉默寡言、腰背佝偻的老帮工一样,一辈子困在原地?
她猛地站起身,因为动作太急,眼前黑了一瞬。她摸索着拉开那个旧行李箱,从最底层,再次翻出那本厚厚的账本和那张泛黄的设计草图。
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路灯光,她颤抖着手指,抚过纸上那些早已生疏的线条。
不甘心。
凭什么?
她付出了十年,换来的是一无所有和被人轻贱。难道剩下的几十年,还要这样活下去?
沈逾今天那轻蔑的眼神,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。
她不要这样。
她不能这样。
一股近乎蛮横的力气从心底最深处涌上来,混杂着痛苦、愤怒和不甘,烧得她浑身滚烫。
她打开那盏昏暗的台灯,拿出那支快没水的笔和皱巴巴的草稿纸。
手依然很生,画出来的线条笨拙又僵硬。比例不对,结构奇怪。
她咬着牙,毫不气馁地擦掉,重画。
一遍,两遍,十遍……
汗水从额角滑落,滴在纸上,晕开一小团墨迹。胳膊因为白天的劳累而酸痛发抖,她就用另一只手死死按住手腕。
她翻出旧手机,连上楼下那家小吃店蹭来的微弱Wi-Fi信号,一点点搜索着现在的流行趋势、面料资讯、设计软件教程。屏幕微弱的光映着她专注到近乎偏执的脸。
她看得眼睛酸涩,脑子发胀,很多专业术语如同天书。
但她没有停下。
像一块干涸了太久的土地,疯狂地汲取着任何一点可能让她活下去、并且活得更好的水分。
直到天色又一次泛起灰白。
她趴在桌上昏沉睡去,手边散落着无数画废的稿纸。台灯还亮着,温柔地笼罩着她疲惫却紧抿的嘴角和微微蹙起的眉头。
窗外的城市开始苏醒,送牛奶的三轮车叮当作响,早起的行人脚步声匆匆。
新的一天开始了。
对于很多人来说,这只是又一个平凡的日子。
但对于林晚来说,有些什么东西,在绝望的废墟之下,顶着沉重的压力,挣扎着,冒出了一星半点脆弱的绿芽。